恶心。

这已经不是顾嫣第一次用“恶心”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了。

何枫只是觉得好奇，他到底做了什么，能让顾嫣打心眼里的如此厌恶他。

既是厌恶，却还把他留在身边，或许在顾嫣的眼中，这是对他天大的恩赏！

毕竟，顾家女婿的位置人人眼红，他没道理不为了未来的荣华富贵忍让一切。

顾嫣低着头，看着何枫的眼睛里像是覆了一层霜。

“何枫，千万别说你爱我。”顾嫣松开手，“我永远不会爱你！这辈子，到死，永远，都不会。”

做生意的人最怕造口业，尤其是顾嫣这样身居高位的商圈权贵，更不会随意立誓。

可人的一生到死的誓言，顾嫣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了口。

她是有多恨他啊！何枫想。

空气中是令人窒息的沉默，过了很久，何枫深深地吸了口气。

“我不爱你！”他仰起头，笑着看着顾嫣，“你说得对，我不过是舍不得顾家女婿的位置，方子煜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威胁，所以，我就想让他身败名裂，我故意撺掇周衍在宴会上闹事。你知道吗？我恨不得方子煜去死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他的脸上落下了重重的一巴掌。

何枫被顾嫣打得偏过头去，嘴里涌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。

“你真贱，何枫！”顾嫣怒不可遏，扬起的手还滞留在半空中，因为力道太大，还在轻轻地抖。

他缝缝补补、小心翼翼维护了这么多年的婚姻，终于在这一刻，因为这一巴掌，过去的道道裂痕全都复苏，碎了满地。

他的脸颊被顾嫣打得高高肿起，但何枫已经感觉不到痛了。

原来心死的时候，真的是不疼的。

“所以呢？顾嫣。”他咧开嘴，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，“你要和我离婚么？”

顾嫣被他问的有片刻的迟疑，却因箭在弦上，她顺着他往下说：“如果你想通过离婚的途径分走顾家的财产，那我告诉你，死了这条心！你垂涎的顾家女婿头衔是方子煜的，属于他的东西，你一分都拿不走！”

说完，顾嫣转过身，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
他驱车回了公司，打电话给助理的时候，他的手还在止不住地抖。

“拟一份离婚协议。”顾嫣按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右手，皱着眉道，“咨询律师，让男方净身出户。”

助理愣了一下，随即问：“何先生……怕是没理由净身出户吧？”

“什么时候你要过问我的决定？”顾嫣极其不耐烦地开口，“随便拟，内容不重要，他不可能签的。”

离了她，谁给他的实验室投资。

就冲这一点，顾嫣料定了何枫不可能有这个硬骨头离开她。

既然离不开，就安安分分地当一跳摇尾巴的舔狗。

钱到位，他就不该有脾气。

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忤逆她，包括她的丈夫。

只是顾嫣没想到，会在第二天傍晚接到助理的电话。

“顾总，何先生签了。”




何枫在实验室算完最后一个数据，起身拿起包关门。

这间实验室他待了五年，数不清的日日夜夜，他都在这里和项目伙伴一起奋斗，终于，他们的产品在上周被批准上市。

这几年顾嫣投的钱，都会随着产品的上市源源不断地回来。

本来，这该是何枫证明给顾嫣看的，他不比方子煜差，他配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。

没想到，却成了离别赠礼。

关上门，师妹的电话打来：“你同意来参加导师的项目，导师可乐坏了。你什么时候过来？”

何枫：“还要过段日子，等这边的产品正式上市。”

这两天他收拾东西，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要带走的。

这几年的数据都在移动硬盘里，衣服鞋子都是顾嫣买的，他不想带走。

他也没什么动产和不动产，当初何家破产的时候已经把爹妈所有的钱都填了窟窿，他爸坐了牢，妈妈受不了这打击一病不起，半年前过世，他也没什么兄弟姐妹，孑然一身，没什么牵绊她的。

好像上天早就给他铺了伏笔让她走，他却还执迷不悟地留在原地，贪恋这一份本来就不该属于他的感情。

可笑的是，他们之间分明也谈不上什么感情。

顾嫣那么恨他鸠占鹊巢的这五年！

他提离婚，她那么痛快地答应，就连离婚协议书都是迫不及待在隔天就送到他面前的。

何枫连内容都没看就提笔地签了字。

“何先生，按照协议上……你拿不到一点财产。”助理善意地提醒道。
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他把协议书推回给助理，“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
顾嫣从助理的电话里得知何枫的反应后微微愣了几秒，就这短暂的几秒，被搂着她的方子煜觉察到。

他俯下身，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顾嫣看：“你心不在焉的。是在想何枫吗？”

顾嫣挂断电话哄他：“怎么会。”

“可是嫣嫣 ，你不能怪我小气。一想到他们在一起的这五年我都会难受得无法呼吸。”方子煜低头吻她的额头，说，“在国外进修的这五年我一直在想，要是我不那么急于证明自己就好了，留在你身边，这样，就不会让你被别的男人抢走……”

说到一半，他话音里带了几分颤，像是委屈坏了。

顾嫣仰起头吻住了他，轻声道：“放心吧子煜！我不会被任何人抢走，我只属于你一个人。”

连续几天，顾嫣都留宿在方子煜的公寓里。

对于顾嫣的夜不归宿，何枫早已习以为常。

她不在也好，他一个人待着反而自在，还能看书学习，提前远程加入了导师的项目。

当初他为了顾嫣留在国内，错过了导师在业内轰动的项目，是何枫最大的遗憾。

好在导师没有放弃他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还愿意给他机会。

他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，还能有个回头路，何枫已经觉得很幸运了。

可是顾嫣迟迟没有和他提领证的事。

他既然打算投入新的生活，就不想和过去纠缠不休。何枫以为她忙得忘记了这回事，只能主动联系她。

电话接通，声音是方子煜的。

“都要离婚了，还恬不知耻地挽留，何枫，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要点脸？！”




何枫都快被气笑了。

但是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和他多说，毕竟，他很快就要彻底离开顾嫣了。

“是啊，我就是没办法如你的愿和顾嫣分开。”何枫笑着刺激他，“怎么办啊方子煜，顾嫣舍不得跟我离婚呢！”

“是吗？”方子煜压低声音，说道，“我看你是赘婿当久了，都已经认不清自己了。你们何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！就凭你现在的身份地位，凭什么高攀顾家？就算你哭着求着顾嫣留下这一张结婚证，你也不可能从她的身边得到任何东西。”

她的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孤注一掷的？

早就已经没有了。

钱、地位……他想要，完全可以勉强地留住表面的风光。

见何枫很久都没有说话，方子煜以为是自己戳到了对方痛处，于是他冷笑了一声，道：“何枫，做个男人，别太犯贱了！”

他没什么好说，转而挂断了电话。

前脚电话刚切，后脚顾母的电话就进来了。

“你在忙什么？打你电话都不接！”顾母向来对她没什么好脸色，“明天晚上回老宅。”

“什……”

没等何枫说话，就只剩嘟嘟的忙音。

何枫放下手机，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。

五年以来一直是这样，他明明是一个男人，却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丈夫、一个女婿的角色，在顾家人的眼中，他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舔狗。

他因为爱顾嫣，默默忍受了这么多年来丈母娘对自己的颐指气使，但现在，他已经没什么要忍的必要了。

所以第二天晚上的家宴，何枫来得很迟。

路上顾嫣来了两通电话，他一通没接，到老宅的时候，何枫看到顾嫣就站在门口，脸色难看得厉害，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耐。

“为什么不接电话？”她嗓音尖锐地兴师问罪。

何枫掀眸望了他一眼，目光很淡，看不出情绪。

顾嫣微微愣了一下。

在她的印象中，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何枫这样的眼神。

他绕过顾嫣进了门，听见顾母阴阳怪气地说：“让你回家还要三邀四请的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顾家招的不是赘婿，是神仙！”

顾嫣的妈一直不喜欢何枫。

要不是因为当初顾嫣被顾父正房老婆撞得命悬一线躺在医院，方子煜扭头就走，何枫是绝不可能成为顾嫣的丈夫的。

顾母靠女儿博了上位，骨子里还是那个手段不干净的暴发户小三，同样的经历落在了方子煜的身上，顾母自然也是瞧得上的。

“好了阿姨，别生气。”说话的是方子煜，早在门口何枫就看到了他的车，也料想今天这两人叫他来不会有什么好事。

“还是我们子煜好啊，人品好，工作体面，长得也帅，家世背景也清清白白的，不像有些人，工作全都是靠我们嫣嫣就算了，家里也是一滩烂泥……”

“你别忘了，何家再是烂泥，也是糊起了顾家的大门的！”何枫面色平静，抬眸看向了顾母的脸，“你从山鸡变成凤凰，有多少功劳是我的，你自己心里不知道么？”

当初他倾尽所有也要帮顾嫣一个女人在生意场站稳脚跟，帮她稳固顾家的江山，就算何家现在破了产，他也绝不允许自己的家人被这样欺辱！

顾母不可置信地怒目圆瞪：“畜生！你跟我顶嘴？！”

没等何枫开口，突然后腿被狠狠敲了一下，他没站稳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。

“道歉！”顾嫣的声音传来。

呵。

道歉？

这世上她最不亏欠的就是顾家，他没理由跪着求顾家人的原谅！

“离婚！”何枫没说话，顾母气得直翻白眼，“闺女，我不管，你今天必须跟这个畜生离婚！”




顾母态度强硬，方子煜在一边煽风点火，外加顾嫣本就对他厌恶已久，这婚该是离定了。

也好，反正他要走了，今天受这一次屈辱，早点换来毫无瓜葛、一别两宽， 好得很！

顾母看他一眼都嫌晦气：“赶紧离！真不知道顾家怎么会招你这么个没用的舔狗，要不是因为你，子煜早就是我的女婿了！你快滚，别想拿顾家一个子！”

到底是亲生母女，翻脸不认人的恶心嘴脸都如出一辙。

都以为他惦记着顾家的钱，把他当贼一样提防着！

何枫长长地吸了口气，冷眼看着一旁方子煜假惺惺地安慰着顾母，他站起身来，道：“你说有什么用？只要你女儿不跟我离婚，等我把你熬死了，整个顾家都是我的！”

他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，指着顾母的脸道：“你是什么东西？踩着女儿的命进了豪门，也不问问你女儿，当初她差点死在床上，是谁救的她？没有我何枫，有你今天在这儿放屁的份？！”

顾母听他这么说，气得脸都青了。

方子煜：“何枫！阿姨身体不好，你别太过分了！”

“何枫，你在发什么疯？！”顾嫣扯住他的手腕，叫喊道，“就算是我那天失手打了你，你也不该这么闹！”

他转头乜了眼顾嫣，道：“闹？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？”

“何枫，适可而止！”顾嫣发了怒，“我给你留点情面，别给脸不要脸！”

这么多年了，何枫是最知道顾嫣的脾气的。

她吃软不吃硬，他越是软绵绵，顾嫣就越是喜欢留她在身边，看他服软，看他求饶。

索性他发疯，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恨他恨得要死，顾嫣对她的厌恶也会更甚，散场难看也好过再纠缠不清。

反他她铁了心，也没什么好留情面的！

“你所谓的情面，是你那天甩我的一耳光吗？”何枫冷哼了一声，道，“顾嫣，摸摸自己的良心问一问，我哪里对不起你？”

顾嫣：“没有我给你的实验室投资，你会有今天的成绩？本来就是为了实验室的投资跟我结婚的，何枫，你别把自己说得多么纯洁高贵！”

都到现在了，顾嫣还觉得他是为了钱。

他这么多年对她执迷不悟的喜欢，真是喂了狗了！

“好了，何枫，你太激动了，别说了。”方子煜又出来装好人，听得何枫恶心得只想吐。

他对方子煜道：“你要是真想我闭嘴，就赶紧滚出去！你该不会以为你出现在这里，是缓解我和顾家的家庭矛盾的吧？你和顾嫣背着我上床的时候，不就指望着我赶紧发疯，好给你腾位置吗？”

“你！”方子煜刚想发作，转念想到顾嫣还在边上，连忙换了副模样，又开始装可怜了，“何枫，我承认，我是对不起你！但是我和顾嫣是真心相爱的，我们很久之前就彼此深爱，如果不是因为你……”

没等方子煜说完，何枫接下话茬：“如果不是因为我，你现在回头来找的女人，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私生女！哦不，就他妈是一堆骨灰！”

话音刚落，顾嫣怒不可遏地把他推到了地上。

“私生女”三个字，是顾嫣即便坐稳了顾家女主人的位子之后，最不想被提及的身世。

是她的逆鳞，也是顾母的。

顾母没想到一向温顺臣服的何枫也有这么牙尖嘴利的一面，当即被气得两眼发昏。

她急得抬脚踹在了何枫的脸上，嘴里骂个不停。

“到底是个畜生！早知道顾家进了这么个不要脸的死畜生，你当初就不该心软，就应该把何家彻底弄死！让他也死！破产还是太便宜他们姓何的！就该他们一家人都死！骨灰拿去喂狗！”




何枫的脸被顾母刚才的那一脚踹得火辣辣的疼。

对方还在骂骂咧咧，但是何枫已经一个字都听不到了。

他抬起头，红着眼看向了站在一边双唇紧抿一言不发的顾嫣。

“好了，阿姨，别说了……”方子煜知道顾母口不择言说错了话，赶忙帮着顾嫣劝上两句。

顾嫣难得没有回应何枫的眼神，她拧着眉，对母亲覆水难收造的口业感觉有些愤怒。

更多的，是心虚。

见顾嫣闪躲的眼神，何枫彻底明白了。

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，走到顾嫣的面前，伸出手，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“呵！我真是找了个好老婆啊。”

顾嫣低下头，看见他的眼睛里仿佛能滴出血来。

她一时间有些语塞，毕竟这个秘密，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何枫有一天能够得知。

于是她有些措手不及，尤其是在看到何枫那双痛不欲生、心如死灰的眼睛后。

她承认，她是喜欢方子煜的，对何枫，也只是利用。

那些夜里的缠绵，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，算不上有半点情爱。

就算何枫和她结婚是为了攀顾家的高枝，是为了让顾嫣给自己的研究项目投资，但这件事，终究是她对不起何枫。

方子煜说得对，顾家一家子说得都对，他真是个是非不分的畜生啊！

为了爱一个人，搭上了自己的半辈子就算了，还搭上了整个何家的命运。

他这半生的不幸，悉数都来源于面前的这个女人。他却还不知死活，被伤了一次又一次，不断地自愈，再用一整颗心去爱她。

都是他咎由自取！

他沦落到今天的下场，全都是他的错，怨不得旁人。

是他瞎了眼，真心错付。

他真该死啊！

“何枫……”

啪——

没等顾嫣的下文，他伸出手，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。

“不要叫我的名字！你没有资格！”他颤抖着双手，还回了那天她打他的一耳光。

顾母气急败坏地冲过来，对他拳打脚踢：“你敢打我女儿！你竟然敢打顾家的女主人！畜生！我打死你！”

“妈！”顾嫣拉开了母亲。

“你干嘛？你为了这个男人拉我？！”顾母扯着嗓子撒泼。

顾嫣的最后一点耐性也被消磨光了。

她转过身，冷冷地看了母亲一眼，松了手，由着何枫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
关上门，身后的闹剧还没有停，顾母又急又气，还在哭闹。

何枫控制住自己浑身发抖想要冲过去一刀砍死顾家人的冲动，叫了辆车离开了顾家老宅。

回去的路上，顾嫣给他打电话。

他没接，对方一连打了好几个，最后何枫受不了关了机。

何枫闭上眼，还能想起母亲离世时的惨状。

还有那个雨夜，他跪在地上哭着求顾嫣帮一帮何家。

她没帮，他当然不会帮。

是她亲手设计弄垮了何家，让何家的客户资源都到了顾家的名下，他怎么可能会向她伸出援手！

他居然蠢到向自己的仇人卑躬屈膝，任由她践踏自己最后的尊严！

何枫一夜未眠，隔天清晨，家门被人敲开。

方子煜踩着锃光瓦亮的皮鞋鞋站在门口，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，晃了晃手里的证件。

他说话的样子像极是胜利者在嘲讽一败涂地的输家，每一个字都是在挖苦何枫这飞蛾扑火的十年。

“顾嫣不想见你，拟了委托书让律师代领离婚证。何枫，你该正式地滚出顾家了！”

顾嫣醒来是在第二天傍晚。

她的身边多了本红色离婚证，封面上银色的钢印让她的心头陡然一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