估摸着葛老太马上要到门口，万天明稍稍提高了嗓音，“用不着怕她，再敢数落我，她大孙子自行车甭想要了。”
一听自行车，葛老太整个人都精神了，赶紧竖直了耳朵。
万天亮也很配合，立马问道：“哥，你真有办法再弄辆自行车来？有这好事儿，你也便宜便宜我呗，我也想骑个车。”
万天明笑骂道：“想什么美事儿呢？你以为那自行车谁都能骑呀？忘了狗蛋他爹怎么被撸下来的啦？”
“就算是天赐哥，也就这一阵有机会弄到手，过了这村没这店，现在不下手，等以后想明白了，车子也在别人屁股底下了。”
万天亮一脸失望，不过小孩子好奇心重，还是问要怎样才能给万天赐弄到自行车。
外边葛老太紧张得心跳都快停了。
她已经知道万天明说的自行车是哪辆了，以前的大队长吴天富，为了给宝贝孙子过生日，挪用大队里的钱买的。
结果那小孙子不省事儿，骑着车子四处招摇，没一个月就被举报到了公社里。
吴天富的大队长被撸了，车子也没收充公，就在大队部的小库房里锁着呢。
可人家新大队长一上台就说了，这辆自行车要奖励给为马坡大队做出突出贡献的人。万天赐连生产队都不去，能给队里有什么贡献？人家凭什么把车子给他？
葛老太急得恨不得立马把万天明的嘴巴给撬开，逼他说出弄自行车的办法。
但她还是了解这个孙子的，万天明就是个纯种的犟驴，牵着不走，打着倒退。
他自己愿意说还行，他要是不愿意说，你越逼他，他越不说。逼急了，没准还得给你整点幺蛾子出来。
今儿来偷听，算是来对了。
葛老太耳朵贴着门板，脸上是满满的得意。
看见没，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，出来上个厕所，都能听到你的秘密。
想跟你奶奶玩花样，再活几十年吧。
却不知，此刻屋里的万天明，嘴角也扯出了一个坏笑。
“想知道啊？想知道，先把剩下这几道题做会了再说。”
“好嘞！”
万天亮痛快答应，却差点把葛老太气个倒仰。
这天气也是见了鬼了，明明是夏天，晚上居然这么冷。虽然披着个褂子，可这老胳膊老腿的，在外边时间长了，也受不了啊。
反正那小子还得做题，葛老太稍微一琢磨，便蹑手蹑脚到了大房窗户底下。
笃，笃，笃......
笃，笃，笃......
拐杖在敲窗户。
声音不大，可万天明屏息凝神，竖直了耳朵，还是能听到些的。
时间不长，万有福就烦躁地吼了一声，“谁呀，大晚上的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？”
葛老太立马低声呵斥，“小声点，让你媳妇出来，悄悄的，赶紧着。”
万有福睡得迷迷糊糊，也懒得问什么事儿，把媳妇拽起来，自个儿就又睡着了。
婆媳俩在房檐底下一阵嘀咕，然后葛老太回屋接着睡，陈大美悄咪咪的来到万天明窗户底下，竖着耳朵继续挨冻。
俩人自以为高明，却不知道，一切都在万天明的算计之中。
万天明不但要让这个堂哥在万家老老小小面前丢人，还要让他在整个马坡大队好好露个脸，让一村子的人都好好记住他。
趁着夜里风凉，就让陈大美在外边好好听一会儿吧。
万天明开始给弟弟讲题，可讲题又不好好讲，一会儿来一句，“诶呦，这个图怎么看着像个自行车啊？”
一会儿又来一句，“不得了不得了，都做了四道题了，很快就能知道怎么弄自行车了。”
“诶呦，五道题了，离着自行车又近了一步，马上，马上哦。”
搞得陈大美几次想先回去拿件衣服，都怕万一自己离开这一会儿，错过了关键信息。
冷得蹲在地上直哆嗦，还得捂着嘴巴，生怕牙齿打颤被听见。
几次想打喷嚏，都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好在万天明没有让她白等，在她冻得鼻涕眼泪都下来的时候，万天亮终于把题做完了。
事情其实很简单。
现在的大队长吴永忠，一直想给儿子到县里谋个差事，可苦于找不到门路，只要告诉他，万天赐跟县里的局长攀上了关系，能帮着引见局长，吴永忠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答应的？
别说就是要辆大队里闲置的自行车了，就算让他给买辆新自行车，他都得给买。
陈大美恍然大悟，这么明摆着的事儿，自己居然没想到。
不过很快，万天亮已经又问：“大队长有那么大胆吗？狗蛋他爷就是因为自行车的事儿，被人家撸了，大队长还敢拿自行车送礼，不怕自己也被撸了？”
“笨，”万天明拍了万天亮脑袋一下，“把东西给普通社员，跟把东西给自己孙子，能一样吗？”
“再说了，天赐哥在供销社上班，大队里还少得了从供销社买东西啊？多安排点采购任务，让天赐哥帮忙从供销社带回来，自行车就说是给他送货用的，不就行了？”
“反正咱们家跟姓吴的一没亲戚，二没交情，谁能想到，是因为引见局长的啊！”
陈大美听得连连点头，没错，就是这么回事，万天明这小子虽然混蛋，可有时候脑子是真好使。
刚要回屋，又听里边万天明道：“不过这事儿必须得尽快，那自行车可还有别人盯着呢，下手晚了，就摸不着了。”
“你说，我要是明儿一早，就去找大队长把自行车要来，天赐哥得怎么谢我？”
万天亮立马道：“要水果糖，要一斤，不，两斤水果糖，咱俩慢慢吃。”
万天明敲了敲万天亮脑门，“你呀，就知道吃，你也不想想，妈把大房那边的针线活全包了，还得给他们洗衣服，刷鞋子，这是多少活？你就不觉得妈很辛苦吗？还顾着吃嘴吶？”
万天亮立马明白过来，抢着道：“我知道了，我知道了，你明天就去找大队长，把自行车要来，我要让大娘给咱们洗衣裳刷鞋，还要让她给咱们纳鞋底，做衣裳。”
“虽然她做得没妈做得好看，可只要能让妈轻松点，难看就难看，我不嫌大娘做的活儿丑。”
“一想到这一年不用自己洗衣裳刷鞋了，我就开心。”
“哥你快去，快去，明儿早晨你起来就去。”
万天明笑着说不早了，让他赶紧睡觉，明天的事儿，明天再说。
陈大美在窗外听着，差点没背过气去，手脚哆嗦着就回自己屋了。
两个小兔崽子，居然算计着让老娘给你们纳鞋底子刷臭鞋，你们怎么想的？
不行，不能让这俩臭小子得逞，这事儿得自己去，得抢在他们前面。
陈大美一整宿竖着耳朵，盯着窗户，天刚透点亮，就赶紧爬起来，穿衣裳出门了。
可她不知道的是，昨天晚上，还有一个女人也是一夜未睡，此刻，也正急匆匆的往大队长家里赶。

看葛老太和陈大美一脸得意，万天明也没说什么，等家里人都回来了，先放桌子吃饭。
一大锅红薯干棒子面粥。
当年生产队里都会种红薯，这玩意耐旱，耐贫瘠，好种易活产量高，下霜后刨出来，擦片晾干，和棒子面混在一起煮粥，能顶一大季的粮食。
不过这玩意儿吃多了烧心，小时候上顿下顿的红薯干棒子面粥，万年不变的老咸菜疙瘩，万天明真是吃得够够的了。
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怀念这让人反酸水的糊糊，可锅盖揭开，朴素的甜香扑出来，万天明居然差点抵挡不住。
太香了，吃惯了现代的油腻饮食，才知道这单纯的味道有多诱人。
万天明把锅端到桌子上，万玲玲赶紧把勺子递给了葛老太。
万家吃饭的规矩，饭都是葛老太负责给盛的，不是葛老太勤快，是怕有人盛得太多，前边的吃上了，到后边就没有了。
虽说这一锅糊糊不少，可架不住人多，一人一碗都不够的，葛老太得掂量着给。
那年代人都饭量大，敞开了吃，这锅糊糊真填不饱两个干体力活的汉子。
万天明今天让葛老太生气，只给盛了小半碗，还没有万天赐碗里的一半多。
梁翠看万天明脸色不好看，赶紧拉他，还要把自己碗里的往万天明碗里倒。
“来，天明，妈今天不饿，你帮妈吃点。”
万天明看了眼母亲也只有小半碗的棒子面糊糊，赶紧推了回去。
自己半天就是几家子转悠了，母亲可是在生产队了干了半天活，怎么可能不饿？
梁翠还想坚持，可看葛老太黑了脸，只得作罢。
一家子低着头吃饭，只有陈大美喋喋不休的，还在讲述她如何怼得张桂花哑口无言，如何把暴涨的彩礼钱重新打压回去。
万玲玲几次想说话，都被万天明用眼神制止了。
通过陈大美添油加醋的讲述，万天明也把事情猜了个大概。
秦嫣躲在屋子里不出来，张桂花一见陈大美就泄了气焰，想必是秦嫣怕这门亲事黄了，已经跟张桂花坦白了自己有孩子的事儿。
现在不是他们秦家抖威风的时候，要是让人知道她未婚先孕，别说要高价彩礼了，到时候工作都得丢了，一家子被吐沫星子淹死。
现在陈大美上门骂架，她们正好就坡下驴，同意还按之前的彩礼。
一顿饭吃完，刚收拾完碗筷，万鹏就催着万玲玲跟梁翠去生产队里上工。
“上午都耽误半天了，下午还歇着啊？没工分一家子吃什么？家里有三婶子呢，做饭哪里用得了两个人。”
万有禄也说是这个理，再不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，白养活她这么大。
万天明把两人推出家门，万大汉也准备带着三个儿子继续去做土坯，多做点土坯，争取早点修房子。
陈大美朝万天明伸出手来，“拿来吧！都这时候了，你不能再藏着东西了吧。”
万天明故作不解，“拿什么？”
“你说拿什么？五十块钱，一块布料，还有那十斤肉。我得赶着给张寡妇送过去呢，这个媳妇你还想不想娶了？”
万天明知道也就瞒到这儿了，两手一摊，“大娘，还真是白辛苦您一趟了，钱和东西我已经退给张长贵了。”
“那张秃子不是个玩意儿，我嫌跟他做亲戚丢人现眼，上午去把亲事退了。”
“要是还让我娶秦嫣，你们想办法帮我凑彩礼吧。”
陈大美直接愣住，在场一众也全都鸦雀无声。
半晌万大汉才反应上来，啪得一拍桌子，“胡闹！谁让你去退婚的？这门亲事是我许出去的，没有我点头，我看他张长贵同意一个？”
万天明只是平静地告诉他，“张长贵同意了，当着他们大队几十个社员的面，收了我的东西。”
“他一个大队长，要脸要面的，这门婚事退定了。”
万有禄气得嘴唇都哆嗦，一个大嘴巴子就朝万天明脸上招呼过去了。
万天明没躲，一巴掌结结实实呼他脸上了，直接给他抽了个趔趄，旁边椅子都撞倒了。
“你个小兔崽子，看我不打死你！”
说着，万有禄已经开始四下踅摸东西，准备找趁手的往万天明身上招呼。
那个年代，老子打儿子太正常了，别说万天明敢自作主张，把老爹和爷爷许出去的婚事给退掉，就算是平常顶句嘴，被老爹拉出去打一顿，都没人说什么。
没准还能有人夸几句，打得好，小孩子不听话，就得教训。
万天明摸了把被打肿的脸，弯腰就把墙角一把斧子拎起来了，倒转斧柄递给万有禄。
“行，你打死我，今儿你要不拿斧子把我劈了，算你没本事。”
万天明把斧子塞在老爹手里，就开门进院了。
“来呀，劈死我，我就是去把婚事退了，我就是不想跟张秃子做亲戚。当他大舅子，我丢不起那人。”
万天明站在院子中间，朝老爹叫嚣，却是只字不提是妹妹不想嫁给张秃子。
虽然去退婚是为了妹妹，可他一定得自己把这个锅扛下来，否则以后这家就是妹妹的火坑，得活活被欺负死。
当然，万天明也不想自己吃亏。
他为什么给万有禄塞把斧子，不是塞根竹条子？
因为他知道，给万有禄塞根竹条子，万有禄真能往他身上招呼，一家子没人会帮着他说话。可他递把斧子过去，万有禄难道还真能劈了他？
远了说，万有禄还得指着他这儿子养老送终，近了说，万天明有技术，挣的工分能占这个家里一半。
那年代分红分粮都靠工分，真把万天明打瘸了，上不了工了，年底自己家分的粮食都不够吃。
还有，万天明为什么把一家子人往院子里引？
万天明可不是之前那个一根筋的傻小子，鸡贼着呢！
把万玲玲许给张秃子，这事儿本来就不讲究，万玲玲才十五岁，张秃子又是整个公社挂了号的，这不是嫁闺女，这是卖闺女。
万天明就是要到院子里吵，让四邻八家的都听见，到时候，就算家里其他人不愿意帮着自己说话，万天赐这个思想进步的“仁义大哥”也必须站出来。
想保住万玲玲，靠他自己不行，必须把万天赐拖下水。

回过头来，再说万家。
一家子早晨起来，不见了陈大美，问万有福，媳妇呢？结果万有福比他们还懵逼。
他一宿睡得死猪似的，连晚上老娘敲窗户，他都梦游似的忘干净了，哪知道媳妇上哪去了？
一家子转几圈没找着，都打算派人去天赐姥姥家瞧瞧瞧了，葛老太才慢悠悠从里屋出来。
“找什么找？大美打猪草去了。”
“没看见猪草不多了吗？一个个的就知道干瞅着，没一个眼里有活儿的，不使唤谁都不知道动，还得让个带病的去。”
说着，葛老太还狠狠瞪了林小玉一眼。
林小玉激灵一下，趁着万有寿还没动手，赶紧认错，说都怪自己大意，这就去帮着大嫂子打猪草。
不想又被葛老太呵斥，说她不分轻重，天赐两口子一会儿就要去上班，家里饭还没做呢，就去地里打猪草，到底是人重要，还是猪重要？
万有寿也瞪起了眼睛，“眼皮子底下知道装勤快了，一早干什么去了？等着你打猪草，猪早饿死八百回了。一身的懒骨头，我看你是又欠收拾了。”
林小玉吓得脸色都变了，忙着认错，嘴都磕巴了，赶紧去厨房给万天赐两口子弄饭。
夏天天长，干活的都是天亮就起，先干一阵，再吃早饭。但万天赐和沈秀华是上班的，不用干活，可以多睡会儿，起来就吃饭。
等他们去上班了，林小玉先煮一锅猪食，把猪喂了，然后才做大家伙的饭。
看着林小玉忙里忙外，却还要被挑剔打骂，万天明倒是有点庆幸，母亲没有选择在家里做饭了。
虽然生产队里的活很累，可总不至于像林小玉这样，每时每刻战战兢兢，稍有不慎就挨巴掌吧。
葛老太数落完林小玉，就搬了个小凳子，坐在门口，等着陈大美给她推自行车回来。
万天明也没拆穿，看万大汉他们收拾家伙，准备去村头做土坯，就几步跟过去，小声把找吴永忠要自行车的事儿说了。
万大汉脑子里咔嚓一声，差点一拍脑门，一跺脚，大喊一声：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？现成的自行车，简直就是给自己家天赐准备的！怎么就没想到呢？
不过，万大汉忍住了，非但没有承认万天明的主意好，还直接瞪起了眼睛，呵斥道：“闭嘴，你以为这家里就你一个长脑子了？这明摆着的事儿，还用你多嘴？”
“我一直没去，是因为时候还没到，该准备的，还没准备好。”
“我问你，你知道那吴永忠是什么人吗？人家是大队长，是有官威，要面子的，你以为你能空着手去找人家办事儿？”
“你知道人家吴大队长喜欢什么吗？你知道什么时候，提着什么东西去，人家能把自行车给你吗？”
“小毛孩子一个，懂个皮毛就拿一当十，倒还在这教起我来了。”
“你以为你聪明呐？”
万天明当然知道，万大汉这是死要面子。他是当爷爷的，万天明是当孙子的，他是不可能承认，万天明比他聪明，不可能承认，万天明这个孙子能想到的办法，他这个爷爷没有想到的。
万天明也懒得跟他抬杠，“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，反正国局长现在还没有正式调大哥去县里，忠叔家那小子又不太拿得出手，万一他丢了人，没准连大哥的事儿都耽误了，得不偿失。”
“还是大哥的前途要紧，自行车的事儿，不着急。”
万大汉哼了一声，戳着万天明的脑袋，道：“说你笨，你还不愿意听，什么时候能真长点脑子？你觉得那自行车是给你留着的？”
“告诉你，整个大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！等着？再等两天，那自行车就得让别人推了去。”
“一个个的，一点脑子没有，真不知道哪天我要是撒手走了，你们这帮子人日子怎么过？”
“我问你，你今天去问吴永忠要自行车，就必须得今天让他儿子见局长吗？你就不能先答应他，等你大哥调到了县里，稳定下来，再让他见局长？”
“人家是局长！局长，知道吗？啥时候见面，是他吴永忠说了算，还是局长说了算？”
“到时候，你哥都到县里工作了，哪怕他吴家小子是个傻子，你哥自有自己在工作上的表现，难道局长还能因为吴家小子不中用，就不承认你哥的优秀？”
“他吴家小子入不了领导的眼，是他自己废物，关你哥什么事？他吴永忠也挑不出咱们的不是来！”
万天明被劈头盖脸一顿骂，倒是也没生气，还夸张地一跺脚，“诶呀，可不就是这么回事，我怎么就没想到呢，还是爷爷经的事儿多，比我们有见识。”
万大汉哼了一声，眉毛上挑，眼睛半眯，已然得意起来了，陶醉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之中。
万大汉跟葛老太不一样，葛老太喜欢摆姿态、端架子，她辈分在那，甭管说得对不对，小辈儿孙们都必须得听着，然后照做。
而万大汉享受的却是被崇拜、被仰视，别人想破脑袋都解决不了的事情，他只需随口一句话。
他的阅历最丰富，他的见识最高明，老头子懂得比谁都多，一家子老小，谁遇到困难了都得向他讨主意。
家里大事必须得他拍板，不只因为他是一家之主，更因为他慧眼如炬、老谋深算，是独一无二的掌舵人，只有他坐镇，这个家才能稳步向前，不出差错。
“你去告诉天赐，让他中午回来的时候，顺便买点烟酒，都要好的。”
“让他买就是了，不用告诉他干什么，我要给他个惊喜，等自行车推回来，他自然明白。”
万天明答应一声，转身回去传话了。
万天赐听说爷爷让他捎东西，也有些意外，可既然是爷爷要用的，也就没再多问，直接伸手问万天明要钱。
“啊？这个，爷爷没给钱，要不，大哥你先垫着，等回来再问爷爷要？”
沈秀华脸皮立马就耷拉下来了，“天赐一个月就那么二十块钱工资，自己花都不够，哪里有得垫？”
“既然是家里要用的东西，那就得公账上出，我们虽然在供销社上班，可供销社又不是我家开的，我们拿东西也得花钱。”
“这事儿万一开了头儿，今儿拿这，明儿拿那的，不给钱，我们哪里孝敬得起。”
“你去问奶奶要钱，现钱现货，概不赊账。”
“这个？好吧！”万天明故作为难，一脸不情愿地转身走向屋门口的奶奶。

“天明，我问你，你是不是真心希望你大哥好？”陈大美挑着眉毛看向万天明。
万天明自然说是真心希望，真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大哥看。
“把心掏出来就不必了，你把自行车借你哥骑骑就行了。”
“你哥和你嫂子都在供销社上班，虽说咱们大队离着公社不算远，可也四五里地呢，这来回来去一直两条腿走着，累不说，让人家看着也不像话，哪有上班的人，连辆自行车都没有的？多让人家笑话！”
“你嫂子还是个女同志，这么远的道儿，每天走得都脚疼。”
“你在村里反正也没什么事儿，自行车先让你哥骑着吧！你哥载着你嫂子上下班，有个什么事儿也方便。”
梁翠原本一直低头吃饭没说话，一听嫂子要自行车，赶紧把碗放下了。
“大嫂，这个，不太合适吧。天明那自行车又不是自己的，让别人知道了不好。再说了，天明这马上要娶媳妇，本来就啥都没有，就指着这辆自行车充门面呢。”
梁翠确实老实，可她不傻，知道陈大美什么人品，这自行车说好听点是借，其实就是要，借过去就没打算还，到时候往回要可就得罪她了。
其实，从公社里给万天明配了这辆自行车，陈大美就盯上了，千方百计地想弄到万天赐手里，梁翠一直以马上要结婚搪为理由，搪塞着。
陈大美这次志在必得，听梁翠还是不打算给，啪就把筷子给撂下了，“舍不得借就说舍不得，还有脸提结婚呢，你儿子多有志气呀，我都给他讲下来了，五十块钱彩礼就行。”
“结果人家就是不娶，非要自己攒钱买三转一响，攒不够就不结婚。”
“我也算是瞎了心了，白找张桂花吵一架，还弄得人家恨上我了，我这里外不是人的，我为了谁呀我？”
说着，陈大美还委屈上了。
梁翠本来就嘴笨，陈大美这一闹，她更不知道说什么了，急得直掉眼泪。
有心想埋怨儿子几句，好好的婚事愣是折腾黄了，可儿子也是为了闺女。
玲玲的婚事她原本就不同意，奈何这家里没有她说话的份。
她确实想让儿子早点娶媳妇，可她也不想把闺女往火坑里推。
眼瞅着公公婆婆不可能拿出钱来给万天明出彩礼，万天明要是坚持结婚，他们指不定又整什么幺蛾子。
反正儿子也才二十岁，既然他不着急，就由着他拖两年吧。
可这自行车，绝对不能给了万天赐。
自己嘴笨不会讨好人，吃亏多干点活无所谓，可儿子靠自己能耐挣上的自行车，凭什么让别人骑着？
梁翠牙一咬，心一横，由着陈大美怎么闹，就是低头硬顶着，一声不吭。
陈大美见梁翠这边不吐口，立马把矛头对准了万有禄。
“诶哟我的二兄弟啊，你看看你这屋里的，是一点都不体谅我这个当大嫂子的啊，都以为我藏着私心呢呀！”
“我可能只是为了天赐吗？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啊！好不容易天赐有这么个机会，有县里的局长愿意提拔他，这段时间少不了跟公社里的同志打交道，有个大事小情的，他这两条腿走着得耽误多少事儿？错过多少机会？”
“一个个的都指望着天赐以后拉拔，这该出力的时候，是一丁点都不给帮着使劲儿啊。”
陈大美饭碗撂在一边，竟然闹起来了。
万天明没看陈大美，反而是偷眼朝万天赐看了过去。
陈大美是会错了意，以为万天赐真的要调到县里去，可万天赐自己知道这是场乌龙，但凡有一点息事宁人的心，他也不该由着陈大美继续这么闹。
可万天赐低头扒饭，竟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，甚至，眼神里边还有那么一丝期待。
供销社上班的一共十个人，八个都有自行车，就他和媳妇走路。
虽说马坡大队离着公社不远，可人家家在公社的小何都骑自行车。
本来他也想鼓鼓劲儿买一辆，可自己就那点工资，还得孝敬老丈人，还要跟公社和供销社里的各种领导处好关系，哪里还攒得下？
媳妇更是不用指望，还当自己是富家小姐呢，每月工资全花在衣裳、鞋子、雪花膏上。
要不是爷爷奶奶经常偷着给钱，日子都过不下去，更不用说买自行车了。
他是真想借着这个机会，把万天明的自行车弄到自己屁股底下呀。
看明白了这些，万天明心中冷笑，本来打算到这暂时放他一马，可他贪心如此，那就别怪当兄弟的不客气了。
万天明没说话，快速把一碗粥扒拉完，半低着头，安静等待时机。
万有禄狠狠瞪了梁翠一眼，“头发长见识短，瞪俩瞎窟窿，就看得见眼跟前儿，分不清哪头轻哪头重。”
“既然没分家，都在一口锅里吃饭，物资就得统一调配，分什么你的我的？你自己说，这辆自行车是在天明手上用处大，还是在天赐手上用处大？”
“什么时候能有点大局观？”
“我做主了，从明天起，自行车给天赐骑。”
“天明，赶紧把车钥匙给你哥。”
万天明倒也听话，立马就把自行车钥匙掏出来，恭恭敬敬递了出去。
“爹说得对，物资统一调配，公社和大队都是这样，咱们家也不能例外。”
“反正自行车我骑着也没啥用，还不如给大哥，这样自行车也能发挥更大的作用。”
“我平常不怎么出村，顶多就是去别的大队给他们看看牲口，我骑马就行了，牲口棚里那么多马呢，跑起来不比车子慢。”
万天明故意提到了马。
他确实会骑马，还是不用鞍子辔头，直接骑光溜马，随便拿根绳子往马头上一套，跨上去就能骑。也不是谁教的，纯粹是跟牲口一块时间长了，自己摸索出来的。
以前他骑着马往来几个大队给牲口看病，路过哪个村都有小姑娘偷着看他。
没办法，骑马嘛，全世界的女人都觉得男人骑马的样子帅。
有些小伙子羡慕嫉妒，也想在姑娘面前表现一个，结果就是经常有挨摔的。还有姿势没把握好，把裤裆磨出血的。
而且，生产队里的马是拉车的，不是谁的坐骑，为了制止这股骑马风，公社才给万天明配的自行车。
当时大队长把自行车推过来的时候，专门说过，有了自行车，再不许他骑马，要是再看见，工分全给扣了。
扣工分啊，这可是大事儿。
这段时间万大汉带着三个儿子做土坯，不能去生产队里干活，只能靠万天明和几个女人挣工分。
正常一个男人上满一天是十分，可女人只有八分，万玲玲这样的半大丫头更是只给六分。起早贪黑的，也挣不了多少。
好在还有万天明，万天明能干，别的大队养牲口要两三个人，还得其他队员帮着铡草料，可马坡大队里，万天明一人全搞定，牲口养得还比别的大队都好。
所以他拿两倍工分，一天二十呢。
这要是给扣了，万家就等着喝风吧。
果然，万天赐刚要伸手接钥匙，万大汉已经一句：“胡闹！”呵斥了出来。
“马是生产队的，骑死了，你去给队里拉车吗？”
“公社明明给配了自行车，你还骑马，问起来，你要怎么交代？告诉人家，你把自行车给你哥了，是吗？”
“你这是帮他还是害他？”
一桌子人都不说话了，万天明把手撤回来，钥匙又塞回了自己口袋。
眼看自行车的事情就要这么算了，万天明嘴角一勾，突然道：“爷爷，其实，想给大哥再弄辆自行车，倒也不难。”

当当，当当......
当当，当当......
学校的大笨钟敲响，学生放学后，老师们又开了个小会，也就陆陆续续从学校出来了。
万天明骑车载着万玲玲，迎面正好遇上从学校出来的秦嫣。
“万天明，我让你给我们家送的东西，你送去了吗？”
秦嫣作为有文化的新时代女性，做什么都大大方方，不像其他姑娘，人多的时候，见了自己对象都害羞地绕着走，人家有话就直接问出来了。
万天明也没瞒着，直接告诉她，“送去了，可是你妈没要。”
“没要，为什么？”秦嫣突然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顺利，可是看到万天明脸上还有笑容，又觉得事情糟糕也糟糕不到什么程度。
要是婚事吹了，她就不信万天明还能笑得出来。
万天明脸上略显为难，“当着这么多人，我不太好说，你回去一问就知道。”
万天明蹬起车子要走，却被秦嫣一把扯住，“不行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，说好了今天去送东西，你为什么没有做到？”
“你真的要我说？”
“说。”
“好，你弟弟考上大学了，顺带你的彩礼也水涨船高，以前说好的五十块钱、十斤肉、一身衣裳，结果生生被你妈抬高到了三转一响，再加二百块钱。我家穷，给不起，只能祝你幸福了。”
秦嫣身子一晃，差点摔倒，旁边一个岁数大点的老师赶紧扶住。嘴上劝着秦嫣别着急别上火，脸上确是满满的看热闹不嫌事大。
这张桂花疯了，疯得还不轻。
三转一响呀，那可是城里才有的说法，自行车、手表、缝纫机、收音机，这四大件哪样不得百八十块钱，没工业票人家还不卖给你。
还要再加上二百块钱。
乖乖，这加在一起怕不得有六七百？
普通人家不吃不花，在生产队里干上两百年，也攒不下这个家底啊！
秦家只是儿子考上大学了，又不是秦嫣是大学生，至于张狂到这个份吗？
就万天明家那条件，别说三转一响了，就一辆自行车，还是公社里为了方便他去别的大队给牲口看病，暂时让他骑着的，不算自己东西。
“万天明，你说的都是真的？”秦嫣已经带了哭腔。
“是，你妈把我从你们家骂出来了。”
秦嫣只觉天旋地转，小腹一阵抽动，几乎晕倒。
不行，她不能失去万天明，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没爹。
村里人嘴那么毒，自己要是没结婚就生出孩子来，别说想转成正式老师了，八成得回去接着种地，她可不想再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。
“疯了，我妈疯了，天明，你不要听她的，我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，我就要五十块钱，你再给我买身衣裳就行，肉我都可以不要，你别管我妈。”秦嫣眼泪打转，已经是在哀求了。
若不是有前世的记忆，万天明还以为秦嫣对他有多痴情呢，其实不过就是想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找个便宜爹而已。
万天明也不好跟前世反差太大，只能略带遗憾地告诉秦嫣，“这个主，你怕是自己做不了，你妈不会同意的。”
“再说了，我现在连五十块钱、一身衣裳也拿不出来了。”
“之前那五十，是我爷爷把玲玲许给张秃子换来的，刚刚我已经把玲玲的婚事退了。”
“那张秃子不是个玩意儿，我做哥哥的不能那么自私，为了自己娶媳妇，赔上妹妹一辈子的幸福。”
秦嫣感觉天都要塌了，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万天明，“那，那我们呢？我们怎么办？”
万天明沉默半晌，道：“情深缘浅，苍天作弄吧！你这么优秀，肯定能找到比我好的。”
说完，万天明骑上自行车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万玲玲靠在万天明背后，把哥哥抱得更紧，她又一次觉得，哥哥变得像山一样，只要哥哥在，就不会有任何人欺负她。
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？好像从哥哥开始跟秦嫣处对象，就整个变了一个人，现在，以前那个哥哥又回来了。
生产队比学校放工晚，万天明到家时，三婶的饭还没有做好，万玲玲赶紧过去帮忙，万天明则是找了块木板，开始修理有些破损的栅栏门。
整个一块板子都朽了，再不钉一钉，晚上野狗都能钻进来。
陈大美出来，看到万天明车子上的肉和布料都没了，立马叫了起来。
“好好的东西，你给弄哪去了？偷偷藏起来，打算一家子躲被窝里吃是吧？”
“这还没分家呢，就一天到晚的往自己屋里扒拉，就知道梁翠教不了你们什么好。”
“自从进这家门就是个偷嘴吃，黑心肠的，养出来的孩子跟她一个德行。”
万天明低着头锯木头，本来没打算搭理陈大美，可听她越说越不像话，猛地抬头，一眼瞪了过去。
陈大美如果只说他也就罢了，可她连母亲都诽谤，万天明如何接受得了？
母亲梁翠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，就因为不像陈大美那么能说会道，在这个家里处处受欺负，隔三岔五就被陈大美找茬诬陷。
万天明心中火起，眼神凌厉，陈大美激灵一下，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。
可是想想，自己一个做长辈的，不能让侄子给震慑住，何况，家里还有葛老太呢，再怎么着，葛老太当奶奶的，也能压制住这个孙子。
想到这些，陈大美气势便又起来了。
“你瞪什么眼，肉难道不是被你藏了？偷着吃肉，你还有理了？”
万天明本想狠狠顶她几句，不过再一想，居然又笑了，“大娘，那肉可是我问队里借钱买的，到时候还钱也是我自己还，弄哪去不用大娘操心吧？”
陈大美直接就急了，“什么叫你自己还？现在还没分家，不管谁挣的，都是家里的钱，怎么花要问过当家人，钱得用在刀刃上，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做主了？”
万天明继续嬉皮笑脸，“对，对，大娘，您说得太对了，花钱的事儿得问当家人，钱得用在刀刃上。”
“我结婚算是刀刃吧？给万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儿啊！现在秦家要三转一响，还要二百块钱，您和奶奶可得给我想办法。”
“咱们前头有车，后头有辙，大哥结婚可是没少花，大嫂要多少彩礼，咱们都不带还价的，都是万家的孙子，不能厚此薄彼。”
陈大美嗓门瞬间就高了，“三转一响，她怎么不去抢？”
接着，陈大美就嚎开了：“诶哟喂，娘啊，您快来看看啊，不得了啦，咱家天明谈的这个对象可不得了啊。这自由恋爱的，可比人家媒婆介绍的金贵多了，开口就是三转一响。咱老万家祖坟是冒了什么青烟，摊上这样的媳妇啊。”
陈大美一阵嚎丧，果然把葛老太招出来了。
万天明也没瞒着，又跟葛老太重复一遍，秦家出了大学生，所以彩礼涨价，要三转一响，还要二百块钱，要不人家就不把闺女嫁过来。
“奶奶，我在家里当牛做马这么多年，可是没少干活。咱们整个大队，我就看上这么一个姑娘，说好了二十八结婚，这事儿要是黄了，我也不活了。”
说着，万天明扑到葛老太脚边，抱着葛老太大腿，居然也准备嚎两嗓子。
把个葛老太气得浑身都哆嗦了。
“反了，反了反了反了，媳妇还没进门，这是就打算要我老婆子的命啊！什么金枝玉叶，也敢耍出这张狂来，我看她张寡妇是不打算在这村里待了。”
“老大家的，跟我找他们说理去！”
说着，葛老太就气势汹汹出了家门。
她倒不是为了万天明，葛老太一辈子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，这七姑八婶的都通知了，这月二十八办喜事儿，到时候亲戚们都来了，媳妇进不了门，让她这张老脸往哪放？
敢跟自己耍幺蛾子，看她不扯着张寡妇从村头骂到村尾，秦嫣但凡还嫁得出去，算她老太婆无能。
看着葛老太出去的背影，万天明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。
让葛老太到秦家好好闹一场，两家关系就算彻底臭了，秦嫣想给孩子找便宜爹，也找别人去，他万天明是不可能接盘了。